林子心走到县衙大院的后角门那儿，见院门大敞，他就进去了，后院没人，能看到有处房子那里灯火通明，传出阵阵喧哗笑闹的声音，林子心暗想：那儿就该是公厨了。
走近了，林子心听清了人们说话的声音，其中最响亮的那个声音，他太熟悉了，那不就是陆星嘛。
今天这顿酒，陆星被灌得最多，原因很简单，他才新婚没多久，小登科，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同僚们起哄的对象。
陆星已经喝得半醉了，眼睛眯成一条缝。陆星是千杯不醉的体质，这个时候他心里是清楚的，只是喝高了，有控制不住的兴奋感，也控制不住舌头了，话不停地往外冒，谁说话他都接着。
有个声音高声道，“六爷，嘿，六爷，你倒说说，到底看上他什么了？”
又有个声音道，“对啊，六爷，你不是一直说要找个漂亮的，漂亮的嘛。”
陆星摇头晃脑地大声道，“你们懂什么。他虽相貌平平，但心地好，心地好啊。”
陆星大着舌头把他的相伴夸了一通，又说道，“他还识字儿呢，能写一笔好字，这些我都不会。你们会吗？啊，你们会吗？他这人，性情可好了，就是有点犟。”
等陆星夸完，有个声音问说，能不能请木子代写一封信，寄给外地亲戚，报个平安。
在墙外偷听到这里时，林子心以为，接着陆星会大包大揽地答应下来，结果只听陆星说道，“这我不能替他答应，这得问问他，问问他自己愿意不愿意。不过啊，以我对他的了解，他会答应的，他是个好人。”
听到这儿，林子心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。
好人？我是吗？不，我一点儿也不好，我一点儿也不好，我只会害了你。
这时候，又听得屋子里，陆星大声道，“他呀，他跟我说过好几回，嗯，说过好几回，说什么‘你会后悔的’，‘你会后悔的’，我就不明白了，他为什么要这么说。我喜欢他，我真心地喜欢他，我不会后悔的！”
半醉的陆星这么说着，用力地挥着手臂，冲着满屋子的人大声道，“我就喜欢我木子哥哥，我不会后悔的！我就看中他了，我不会后悔的！狼吃了我我都不后悔！狼吃了我我都不后悔！”
陆星把“狼吃了我我都不后悔”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，被众人笑说这是“酒后吐真言”，有人高声道，“别冲我们说啊，冲我们说有什么用，六爷，回去，冲着你相伴说，他一准儿爱听。”
一墙之隔，屋子里的人在笑在闹，外头站着的林子心，这时候非常想落泪。
我真不该来祈县。
就在这时，里头有两个小厮出来抬酒，林子心听到声音，忙避到一旁，然后他叫住了一个出来的小厮，把装着茶果的竹篮交给小厮，林子心向小厮道明原委，说茶果是张大爷所赠，小厮接下了竹篮。
交待清楚，见小厮接了竹篮送到酒席上去了，替张大爷把事情办了，林子心连忙匆匆离开了县衙大院。
当天晚上，陆星喝多了，虽然他没吐，但喝得人有点懵，闻闻浑身的酒气，不想回去闹着林子心，他就在值守房里住下了，同时住下的还有好几个衙役，大家横七竖八挤在几张榻上，就那么睡了一宿。
林子心独自在家，他料到了陆星会宿在衙门里，早早就睡下了。
仿佛梦到了什么，又仿佛没有，林子心的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，心里沉甸甸的，却又无法言说。
第二天的早上，当差中的陆星，借机从杨柳巷里路过，顺便回家看一眼。
见着陆星，想起昨晚听到他所说的话，林子心的心中瞬间五味杂陈，难以言明。
陆星一点儿也不知道林子心的心事，他笑着跳着就过来了，说道，“昨儿喝多了，一身酒气，还沾了许多别的气味，而且也太晚了，怕闹着你，就没回来。”
林子心说道，“我知道。睡得可好，那边的铺盖够吗？”
陆星嘿嘿一笑，“挤了一堆人呢，不冷。”接着陆星又问道，“昨天你去衙门了？我怎么听着小厮说是你送来的茶果。”
林子心解释说，他是替张顺张大爷转送，陆星笑道，“知道了，等会儿顺道过去谢谢张大爷，茶果很好吃，我们一下子就都吃光了，嘿，那些饿狼们。”
陆星又问道，“你人都到衙门里来了，怎么不进来呢？”
林子心说道，“你们同僚们一起喝酒，我就不打扰了。”
陆星忙道，“怎么说打扰，进来便是了。”转念一想，林子心只把东西送到门口，不愿进去，肯定是不想被那伙嘴损的同僚们打趣，毕竟二人新婚不久，那起家伙，没脸没皮，口无遮拦，还是别让他们臊着我这容易害羞的相伴了。
看着用玉簪束起一头乌发，穿着新裁制的夹袍的林子心，虽然一身布衣，仍然有种清雅脱俗的气质，仿佛透着光的玉瓶，陆星笑眯眯地盯着左右打量个不停。
被盯得耳朵红了，林子心推陆星，“你还当差呢，快去吧。”
陆星嘿嘿地笑了，拉了拉林子心的手，然后雀跃着跑了出去。
林子心站在原地，满腹愁苦，深深叹气。
明年春天时，我该怎么跟他开口呢？到那时，我还能离开祈县吗？
这时的祈县，已经入冬了，北风渐起，而此时的江南，阳光尚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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